故乡之夜
八月份回了趟老家——那个乡情仍然古朴，山水仍然清秀，纤尘不染的小乡村。
正赶上“秋老虎”未退的酷热天气，乡邻们还保存着纳凉的习俗。
如今的纳凉与我儿时已有了很大的不同。家家有了电扇，有的还装了空调，纳凉已不再是避热了。其功能更趋于信息交流。三五家近邻聚在一起，侃几句三农政策，聊几句家长里短，说说收成，道道闲话。话里话外，绝没有半分飞短流长，更难见丝毫尔虞我诈。发于情，动于心，其乐也融融，其情也殷殷。置身其间，宛如与世外高人同游，仿佛同隔世隐者同处，把以往的争权逐利的心都放松了几分。
八点一过，除几位老者还伴我继续未尽之聊兴外，小媳妇们陆续离去了，这是她们喜爱的电视剧时段。（呵呵。说明一下：时下老家只剩603861兵团留守了——60,指60岁以上的老人；38,乃妇女也；61,儿童代称耳。我的兄弟们也都离家打工去了。）
老人们聊起我儿时，聊起那时的纳凉，犹在眼前。
太阳下山了，热气稍稍退去几分，家家的凉床①便摆到了村口。孩子们或卧或坐，或嬉戏追逐，或扑捉蜻蜓，只候着大人们收工开饭。
夏天的晚饭是充满温情与柔情的。没亲眼见过，你是无法体味那个中的浓情的。十几户，几十口人，一字排开，几乎同时开始的晚饭。那阵式才叫壮观呢。锅碗瓢勺叮当声，孩子们嬉笑声，男人的几句粗口，女人的几声嗔骂。微风拂柳沙沙响，青蛙跳跃呱呱鸣……孩子们这时是根本坐不住的，盛一碗稀饭（家乡晚饭一向食粥，至今未变），夹几根咸菜，端着饭碗，边吃边满场游荡起来。遇到哪家有好吃的，叔叔婶婶们是从来不吝啬的。所以，我们这辈子人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。到如今，虽人到中年，想起当年，还直流口水。果然是别人家的饭菜香啊！虽然可能就是一条小干鱼，或者几根缺油少盐的野山菜……
晚饭一过，主妇们就着小河清澈的流水洗涮锅碗，男人们归家洗澡，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急不可待地跳进河里，一个猛子就是十来丈远，远远地露出小脑袋，摆摆头发，抹一把脸上的水，就打起水仗来。不等大人们扯破嗓子叫喊是决不会上岸的。这便算是洗过澡了。
此时皎月东升，微风习习，河水倒映月色，微波荡起碎银。不知疲倦的纺织娘开始唱歌了，吱——吱——，知了偶尔有一声两声卖弄，萤火虫提着灯笼漫天游走了。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。
大人们一边纳凉，一边山南海北地胡侃。村子里的吴大叔出身大鼓书世家，肚子里的故事是永远说不完的。我们常常缠着大叔讲故事。大人们其实也爱听，只是碍于面子，不好张口罢了。待孩子们央求得急了，他们也不免出来圆圆场：“老吴，就讲一段吧，就一段，小伢们别闹了，看你大叔都一身汗了。”大叔这时一般都很爽快地站起身：“等我一下，我回家拿鼓去。”
鼓点一敲，晚上能传出几里远，邻村的人都招来了。吴大叔也是人气越旺精力越好，一般没两三个小时是收不了场的。有时说到兴奋处，大人孩子都恳求大叔明晚接着说。有人动手收份子钱了。其实也就一家三五分钱，凑一起买几盒香烟（“光明”烟二毛二一包）或者打一斤两斤酒（散装山芋干八毛八一斤），孩子们不管这些，只是一个劲的央求，不到答应下来是不肯罢休的。
就是这年月，没看过小说的我知道了孙悟空大闹天宫，岳飞大战金兀术，杨家将、穆桂英，知道了史上还有个三国，知道了牛郎织女，知道了薛仁贵白袍救驾，知道了徐茂公料事如神。姜子牙斩将封神榜，晁天王智取生辰纲……
夜深了，露重了，纳凉的人归去了。唯有我独自沉浸在回忆中，今夜还如昨夕，风还是那样的轻轻地吹，流萤还是那样慢慢地飞，纺织娘还是那样不停地叫，只是蛙声少了好多好多，看来环境污染并不限于都市哦！
天很高，很清澈。银河如薄雾，横亘天际，牵牛织女隔河相望，一眨一眨的，七夕快到了，是不是二目传情，传递着什么信息呢？月挂在树梢，月光倒映在水里，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，惊破一轮圆白玉，散落万颗碎银星……
远处，藻青山黑黝黝的卧在东边，山上的慈云庵的佛灯永远亮着。微风拂面，偶尔送来几声庵里的钟声。
夜好静好静，心也好静好静。明天还能心如止水、明澈无尘么？
注：① 凉床：一种似桌子，但比桌子低，长而窄的家具。可坐，可卧，亦可当矮桌使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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